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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我血为线,以你骨为引,为你我织就一件复仇的嫁衣,生不成同衾,死亦要同穴。(一)我的夫君,陈安,死在了我们大婚的吉日。那一日,天光澄澈,惠风和畅。我头戴凤冠,身着亲手绣了九百九十九天的嫁衣,坐在喜轿里,听着外面喧天的锣鼓与炮仗,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轿帘的缝隙里,我能瞥见他骑在枣红马上的挺拔身姿,一身大红喜服,衬得他愈发俊朗不凡。他叫陈安,是京城最有名的书生,也是我阿桑,一个小小绣娘,此生认定的良人。我们相识于江南的烟雨中,他为我撑起一把油纸伞,从此,我的世界里便只余下他一人的风景。为了嫁他,我绣瞎了一只眼睛,熬干了无数个深夜的灯油,才凑够了这十里红妆的体面。“落轿——”轿子稳稳停在陈府门前。我听见他的声音,带着笑意,温柔地在轿外响起:“阿桑,我来接你了。”我的心一颤,所有的等待与辛苦,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最甜的蜜。我含着笑,等着他踢开轿门,牵我走过火盆,拜过天地。然而,我等来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一阵惊马的嘶鸣与人群的尖叫。“都给我滚开!本公子看上的女人,谁敢娶!”一个嚣张跋扈的声音如平地惊雷,炸得我耳膜嗡嗡作响。我心中一紧,猛地掀开了轿帘。街角处,一队人马横冲直撞而来,为首的是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面色轻浮,眼神凶戾。我认得他,是吏部尚书家的独子,刘崇。他曾数次纠缠于我,都被我与陈安严词拒绝。我没想到,他竟敢在今日,在我们大婚之日,做出如此无法无天之事。陈安将我护在身后,挺直了脊梁,对着刘崇朗声道:“刘公子,今日是我陈安大喜之日,还请行个方便。往日恩怨,改日陈安定当登门谢罪。”“谢罪?”刘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翻身下马,手中马鞭在空中甩出一个脆响,“一个穷酸书生,也配跟我谈谢罪?我今天就要让你知道,什么叫规矩!”他说着,扬起马鞭,狠狠地朝陈安脸上抽去!“不要!”我尖叫出声,想要扑过去,却被陈安死死按住。“啪——”血色,瞬间染红了陈安的侧脸。他踉跄了一下,却依旧站得笔直,牙关紧咬,一言不发。“哟,骨头还挺硬?”刘崇笑得愈发残忍,“给我打!往死里打!我看他能硬到什么时候!”他身后的家奴一拥而上,拳脚如雨点般落在陈安身上。那身我亲手为他缝制的大红喜服,很快就被泥土和血污弄得看不出原样。我疯了一样挣扎,可陈安的力气大得惊人,他用身体为我筑起一道墙,任凭那些拳脚落在他身上,也未曾后退一步。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破碎而急促:“阿桑……快走……别管我……走……”我怎么能走?我的天,我的地,我的一切,都在这里。周围的宾客和百姓吓得四散奔逃,官差们远远看着,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整个世界,只剩下拳脚落地的闷响,和刘崇肆无忌惮的狂笑。“陈安!你不是很会写诗吗?再给本公子作一首啊!”刘崇一脚踹在陈安的胸口,将他踹翻在地,然后一脚踩在他的手上,“用这只写情诗的手,给本公子舔舔鞋底,我就饶了你!”陈安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吐出的每一口都是血。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我,那双平日里总是盛满温柔星光的眼睛,此刻却写满了决绝和……歉意。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我说:“阿桑……忘了我……好好……活下去……”然后,他猛地张口,狠狠咬向了刘崇踩在他手上的那只脚。“啊——!”刘崇发出一声惨叫,暴怒之下,他拔出腰间的佩刀,那锋利的刀刃在日光下闪着刺目的寒光。“你找死!”我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刀,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我看见陈安的身体猛地一颤,然后软软地倒了下去。鲜血,从他的身下汩汩涌出,将那片冰冷的石板路,染成了一片刺目的红。那红色,比我身上的嫁衣,还要红,还要艳。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了。没有声音,没有光,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死寂。我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看着他那双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睛。“陈安……”我喃喃着,伸手想去触碰他的脸,指尖却只有一片冰凉。刘崇擦了擦刀上的血,嫌恶地啐了一口,目光转向了我,狞笑道:“现在,没人跟你抢了。来人,把这小娘子给本公子带回府!”家奴们向我围拢过来。我没有反抗,也没有哭喊。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然后,缓缓地笑了。那笑声,起初很轻,像是呜咽,而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尖利,像一只杜鹃在啼血,像一头困兽在哀鸣。所有人都被我笑得毛骨悚然,连刘崇都皱起了眉头:“疯了?”我没有疯。我只是在想,我该如何为我的夫君报仇。用我的命吗?不,太便宜他们了。我要让他们,用整个家族的鲜血和哀嚎,来祭奠我的陈安。我站起身,扶正了头上的凤冠,整理了一下被血溅脏的嫁衣。我走到陈安的尸身旁,俯下身,轻轻吻了吻他冰冷的嘴唇。“夫君,等我。”然后,我转过身,对着目瞪口呆的刘崇,笑得温婉而又诡异。“刘公子,不必劳烦您的下人。阿桑,自己会走。”(二)我跟着刘崇回了尚书府。一路上,我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流一滴泪。我的心,随着陈安的死,一同被埋葬在了那条长街上。如今活着的,不过是一具名为“阿桑”的,只为复仇而存在的躯壳。刘崇似乎很满意我的顺从,他以为我是被吓破了胆,对我失了兴趣,便将我随意丢在一个偏僻的院落,派了两个婆子看管,便自顾自寻欢作乐去了。这正合我意。我需要时间,需要一个绝对安静,不被打扰的地方,来完成我此生最后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作品。入夜,我支开了看管的婆子,锁上了房门。我脱下身上那件沾染了陈安鲜血的嫁衣,小心翼翼地铺在桌案上。烛光下,那大红的颜色,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灼痛了我的眼。这件嫁衣,我绣了整整三年。一针一线,都藏着我对未来最美好的期盼。我曾幻想过无数次,穿着它,与陈安拜堂成亲,相守一生。可如今,它却成了我与他之间,血淋淋的见证。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是灰白色的粉末。那是陈安的骨灰。陈安死后,刘家嫌晦气,命人将他的尸身随意丢去了乱葬岗。我趁夜逃出尚书府,发疯似的在尸堆里翻找,才找回了他。我用尽了身上所有的银钱,请仵作将他火化,收敛了这捧骨灰。这是他留给我,最后的东西了。我看着那捧骨灰,眼泪终于决堤。我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这辈子的泪水都流干。我抱着骨灰,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陈安……陈安……”回答我的,只有窗外呜咽的风声。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喉咙沙哑,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我才停了下来。我擦干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哭泣是弱者的行为,而我,再也没有资格软弱。我找来针线,那是我从不离身的工具。我又找来一把锋利的小刀,没有丝毫犹豫,对着自己的指尖划了下去。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白色的骨灰中,晕开一朵朵妖异的红莲。我将混着我鲜血的骨灰,小心地捻起,与红色的丝线缠绕在一起。从此,我的血,是线。他的骨,为引。我要用我的血肉,和他的骨灰,一同织入这件婚服。我要将我们俩,永远地缝合在一起,再也不分离。我要缝制一件,举世无双的“血嫁衣”。它将不再是幸福的象征,而是复仇的利刃。我开始动针。第一针,刺入嫁衣的领口。那一瞬间,一股彻骨的寒意,顺着针尖,猛地窜入我的四肢百骸。我整个人如坠冰窟,冻得瑟瑟发抖。房间里的烛火,“噗”地一下,尽数熄灭。黑暗中,我仿佛听见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带着无尽的悲伤与眷恋,在我耳边响起。“阿桑……”是陈安的声音!我猛地抬起头,环顾四周,却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陈安!是你吗?陈安!”我激动地呼喊着,声音颤抖。没有人回答。是幻觉吗?不,不是的。我能感觉到,他就陪在我身边。这件嫁衣,成了连接我们阴阳两界的桥梁。我不再害怕,心中反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我摸索着,重新点燃了蜡烛。我看着手中的针线,那混合了骨灰与鲜血的丝线,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幽光。我继续下针。第二针,第三针……每一针落下,都伴随着刺骨的疼痛和寒意。我的血液,顺着针眼,源源不断地被嫁衣吸食。我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虚弱、苍白。可我手中的动作,却越来越快,越来越稳。我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我与陈安相识相爱的一幕幕。江南的雨巷,京城的灯会,他为我描的眉,我为他缝的衣……那些甜蜜的过往,如今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一刀刀凌迟着我的心。仇恨,在我的胸中翻涌、燃烧。我要将这份恨,这份痛,全都绣进这件嫁衣里。我要绣上刘崇那张嚣张的脸,绣上他家奴们狰狞的笑,绣上陈安倒在血泊中不甘的眼神。我要让这件嫁衣,记住所有的罪恶。然后,穿着它,去向那些人,索命。夜深了,我却毫无睡意。我的指尖已经变得麻木,眼前也开始阵阵发黑。我知道,这是失血过多的征兆。我不能停。我找来更多的蜡烛,将整个房间照得亮如白昼。我割开手腕,让鲜血流得更顺畅些,直接浸染丝线。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房间里,与骨灰的死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诡异气息。那件原本喜庆的大红嫁衣,颜色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沉,像是凝固的血块,透着一股不祥的妖异。而我,则像是被吸干了精气的妖物,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燃烧着偏执而疯狂的火焰。“快了……陈安……就快了……”我喃喃自语着,手中的针,依旧没有停下。(三)三天三夜,我不眠不休,不饮不食。我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有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去。可是,每当我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耳边总会响起陈安那声温柔的“阿桑”,将我从昏沉的边缘拉回来。我知道,他在等我。他还没有走,他就在这件嫁衣里,等着我为他报仇雪恨。第四天的清晨,当最后一针落下,我终于完成了。我看着眼前的“血嫁衣”,虚弱地笑了。它静静地躺在桌案上,却仿佛拥有生命一般。那深沉的暗红色,在晨曦的微光中,流动着诡异的光泽。原本绣着的龙凤呈祥、鸳鸯戏水,全都被我用血线覆盖,取而代之的,是地狱修罗、恶鬼索命的景象。每一幅图案,都栩栩如生,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杀气。整件嫁衣,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阴冷气息,仿佛不再是一件衣服,而是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怨灵。我伸出手,想要抚摸它,指尖刚一触碰到衣料,那嫁衣竟像是有生命一般,猛地缠上了我的手腕。一股冰冷的气息,瞬间钻入我的身体。我听见无数凄厉的哭嚎声,在我脑中炸开。我看见尸山血海,白骨累累的地狱景象。我吓得想缩回手,却发现那嫁衣缠得极紧,根本挣脱不开。它在贪婪地吸食着我最后的一点阳气和血肉。我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陈安……”我惊恐地呼唤着。“阿桑……”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那股冰冷的气息,渐渐变得温和起来,不再那么具有攻击性。嫁衣也松开了我的手腕,温顺地躺回桌案上。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了。我明白了。这件嫁衣,是用我的血肉和陈安的骨灰制成,它已经成了一件拥有灵性的邪物。它承载了我们两人所有的爱与恨,它渴望复仇,渴望鲜血。而我,是它唯一的主人。也可能是……它最后的祭品。我看着自己苍白如鬼的手,忽然觉得有些可笑。我用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去换取一个复仇的机会,值得吗?值得。只要能让刘家血债血偿,我万劫不复,又何妨?我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一些力气。我将嫁衣小心地收好,藏在床下。然后,我打开房门,走了出去。院子里的婆子看到我,吓了一跳。“你……你这几天躲在屋里做什么?怎么弄成这副鬼样子!”我没有理会她,只是淡淡地问:“刘崇在哪?”那婆子被我眼中的寒意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回答道:“公……公子爷他……今晚要在府里设宴,款待几位同僚……”设宴?很好。省得我一个一个地去找了。我回到房间,开始为晚上的“赴宴”做准备。我找来水,仔细地梳洗了一番。看着铜镜里那张毫无血色、形同鬼魅的脸,我竟没有丝毫的陌生感。这才是如今的我。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只为索命的恶鬼。我找来胭脂,想要为自己添上一些血色,可那胭脂无论如何也涂不上去,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了。我索性放弃了。就这样吧。就让他们看看,他们到底把我,把陈安,逼成了什么样子。夜幕降临,尚书府里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充满了欢声笑语。这份热闹,与我而言,却是天大的讽刺。我的夫君尸骨未寒,而他的仇人,却在这里高朋满座,觥筹交错。我换上了那件血嫁衣。当衣服贴上皮肤的一瞬间,我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块万年寒冰包裹。那股阴冷的气息,瞬间侵占了我的四肢百骸,我的意识,也开始变得有些恍惚。我的身体,不再受我的控制。或者说,我与这件嫁衣,已经融为了一体。我能感觉到它的渴望,它对鲜血的嗜求。我也能感觉到陈安的存在。他就在我的身边,他的悲伤,他的愤怒,他的不甘,全都化作了我的力量。我走到镜子前。镜中的我,一身暗红嫁衣,长发无风自动。脸色白得像雪,嘴唇却红得像血。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片空洞的死寂和燃烧的仇恨。我对着镜子,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一个属于复仇女鬼的,笑容。“刘崇,我来找你了。”我推开门,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四)尚书府的宴会厅里,酒酣耳热,人声鼎沸。刘崇坐在主位上,左拥右抱,满面春风。他举起酒杯,对着满堂宾客,高声道:“今日多谢各位同僚赏光!前几日,本公子处理了一个不长眼的东西,扫了大家的兴,今日特设此宴,权当赔罪!来,大家满饮此杯!”“刘公子客气了!”“那种穷酸书生,死了便死了,怎能扰了刘公子的雅兴!”“就是!刘公子能看上那绣娘,是她的福气,她那短命的未婚夫,不知好歹,死有余辜!”席间的阿谀奉承之声,此起彼伏。那些丑恶的嘴脸,那些刺耳的话语,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地扎进我的心里。我站在宴会厅的屋顶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我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嫁衣感受到了我的情绪,它身上的暗红色光芒,变得愈发妖异。一股股黑色的怨气,从衣摆处升腾而起,将我整个人笼罩其中。我感觉自己的五感,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我能清晰地听到每一个人的心跳声,闻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酒气和欲望的味道。我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们。杀了这里所有的人!一个都别想跑!我深吸一口气,身形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屋顶飘落,站在了宴会厅的门口。没有人发现我的到来。他们依旧在推杯换盏,高谈阔论。我抬起脚,缓缓地,一步一步,向着大厅中央走去。我的脚步声很轻,轻得像是落叶拂过地面。可是,随着我的靠近,大厅里的温度,开始急剧下降。原本喧闹的丝竹管弦之声,不知为何,渐渐变得嘶哑、走调,最后化作一片刺耳的噪音,戛然而止。终于,有人发现不对劲了。“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这么冷?”“乐师呢?怎么不奏乐了?”一个离我最近的官员,端着酒杯,醉眼惺忪地转过头,正好看见了我。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你……你是什么人?”他指着我,声音颤抖,手中的酒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朝我射来。喧闹的大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他们看着我,看着我这一身诡异的血色嫁衣,看着我这张苍白如鬼的脸,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恐和不可思议。刘崇也看见了我。他猛地推开怀中的美姬,站起身,死死地盯着我,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被狠戾所取代。“阿桑?你怎么会在这里!来人,把这个疯女人给我拖出去!”他厉声喝道。几个家奴壮着胆子,向我围了过来。我没有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我的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容。“拖出去?”我轻声开口,声音空灵而又诡异,仿佛来自九幽地府,“恐怕……你们没有这个机会了。”话音落下的瞬间,我动了。我的身体,化作一道红色的残影,瞬间穿过了那几个家奴的身体。他们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身体便僵在了原地。下一秒,他们的脖子上,同时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血线。紧接着,他们的头颅,齐刷刷地从脖子上滚落下来,咕噜噜地滚到了刘崇的脚边。鲜血,如喷泉般,从他们的断颈处涌出,染红了华丽的地毯。“啊——!”短暂的死寂之后,大厅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声。宾客们吓得魂飞魄散,争先恐后地朝门口涌去,想要逃离这个人间地狱。可是,当他们跑到门口时,却发现大门不知何时已经紧紧关闭,无论他们如何推搡、撞击,都纹丝不动。绝望,瞬间笼罩了每一个人。我站在大厅中央,任由温热的鲜血溅满我的裙摆。嫁衣仿佛一个饥渴的婴儿,贪婪地吸收着这些血液,它身上的颜色,变得更加鲜活、妖艳。我感觉自己的力量,又增强了几分。我抬起眼,目光,落在了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刘崇身上。“现在,轮到你了。”(五)刘崇彻底慌了。他看着满地的尸体和鲜血,看着如同鬼魅般的我,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不住地向后挪动着身体,语无伦次地叫喊着:“你……你别过来!你不是人!你是鬼!你是鬼!”“鬼?”我轻笑一声,一步步向他逼近,“是啊,我是鬼。是被你亲手,从人间推入地狱的恶鬼。”我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脏上。那些平日里与他称兄道弟的同僚们,此刻没有一个敢上前半步。他们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恐惧。“我……我爹是吏部尚书!你敢动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刘崇色厉内荏地威胁道。“尚书?”我歪了歪头,脸上露出天真而又残忍的笑容,“你放心,很快,我就会送他下去,跟你们一家人,团聚的。”恐惧,让刘崇失去了理智。他抓起桌上的酒壶、盘子,疯狂地向我砸来。那些东西,在靠近我身体三尺之内时,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摔得粉碎。我毫发无伤地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杀我夫君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天?”我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不……不是我!不是我杀的!”刘崇拼命地摇头,“是……是他自己找死!是他先咬我的!我才……”“够了。”我打断了他。我不想再听他狡辩。我缓缓地蹲下身,伸出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的脖子,在我手中,是那么的脆弱。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颈动脉的跳动,感受到他因为窒息而剧烈挣扎的力度。他的脸,因为缺氧而涨成了猪肝色,眼球凸出,充满了血丝。“我说过……要让你……血债血偿……”我的手指,一寸寸收紧。“咔嚓——”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刘崇的身体,猛地一僵,然后彻底软了下去。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再也没有了声息。我松开手,任由他的尸体,软倒在地。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惊恐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魔鬼。我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那些缩在角落里的宾客。“你们……刚刚说,我夫君,死有余辜?”我的声音很轻,却让每一个人都如遭雷击。他们想起了自己刚刚的阿谀奉承,想起了自己对陈安的污蔑。悔恨和恐惧,瞬间将他们淹没。“女侠饶命!姑奶奶饶命啊!”“我们都是胡说八道的!我们罪该万死!”“求求你,放过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一时间,求饶声,磕头声,响成一片。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此刻狼狈得像是一条条摇尾乞怜的狗。我看着他们丑态百出的样子,心中没有丝毫的怜悯,只有无尽的厌恶。就是这些人,在陈安被当街虐杀时,冷眼旁观。就是这些人,在我夫君死后,还要用最恶毒的言语,去践踏他的尊严。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帮凶。都该死。我抬起手,无数道由怨气凝结而成的血色丝线,从我的指尖射出,像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将整个大厅笼罩。那些丝线,精准地缠上了每一个人的脖子。“下辈子,管好你们的嘴。”我冷冷地说道,手腕轻轻一抖。“噗嗤——”血光四溅。几十颗头颅,同时冲天而起,又如下雨般,纷纷落下。整个大厅,彻底变成了一座修罗场。浓郁的血腥味,刺激着我的神经。嫁衣上的怨气,愈发浓重。我能感觉到,它的力量,正在疯狂地增长。而我的身体,却越来越冷,越来越虚弱。我好像,快要撑不住了。但我知道,我的复仇,还没有结束。刘崇死了,可他背后,还有一个吏部尚书。那个纵容儿子行凶,事后用权势压下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活得好好的。我抬起头,目光穿透墙壁,望向了尚书府的最深处。那里,才是真正的地狱。(六)我提着刘崇的头颅,一步步走向尚书府的内院。所过之处,无人敢拦。那些家丁护院,看到我这副模样,和手中血淋淋的人头,吓得屁滚尿流,四散奔逃。我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吏部尚书刘歇的书房外。书房里,灯火通明。我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刘歇中气十足的训话声。“……废物!一群废物!连个女人都看不住!”“……去!给我全城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就不信,她还能飞了不成!”看来,他已经知道了刘崇的死讯。我冷笑一声,没有敲门,直接一脚踹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砰——”大门轰然倒塌。书房里的几名心腹幕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齐刷刷地看向门口。当他们看到我,以及我手中刘崇的头颅时,所有人的脸色,都瞬间变得惨白。刘歇正坐在太师椅上,他先是震惊,随即,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便涌上了滔天的怒火和杀意。“是你!”他死死地盯着我,牙关紧咬,一字一顿地说道,“好大的胆子!竟敢杀我儿,闯我府邸!”“令郎的头颅,就在这里。”我将刘崇的头颅,随手丢在地上,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一路滚到了刘歇的脚边,“我来,是想问尚书大人一句话。”“我儿陈安,究竟犯了何罪,要被令郎,当街虐杀至死?”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泣血,充满了无尽的质问和怨恨。刘歇看着脚边儿子的头颅,双目赤红,身体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他猛地一拍桌子,怒吼道:“犯了何罪?他一个穷酸书生,竟敢与我儿抢女人,这就是死罪!”“好一个死罪!”我怒极反笑,“在尚书大人眼里,人命,竟如此卑贱吗?”“卑贱?”刘歇冷笑道,“在我眼里,你们这些蝼蚁的命,连狗都不如!我儿杀他,是他的荣幸!”“好……好……好一个荣幸!”我的心,彻底沉入了冰窖。我原以为,刘歇至少会有一丝的愧疚,一丝的悔意。我错了。在这些权贵的眼中,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性命,根本不值一提。他们可以随意的生杀予夺,可以肆意的践踏我们的尊严。所谓的王法,所谓的公道,不过是他们用来愚弄世人的工具。既然如此,那还要这王法,这公道,有何用?今日,我阿桑,便要替天行道!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来讨回一个公道!“刘歇,你以为,你这尚书府,能护得了你吗?”我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怜悯。“狂妄!”刘歇怒吼道,“来人!给我将这妖女拿下!碎尸万段!”他身后的几名幕僚,以及从门外冲进来的护院,纷纷拔出刀剑,向我扑来。这些人,都是刘歇豢养的死士,武功高强,杀人不眨眼。可惜,他们面对的,不是人。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那些锋利的刀剑,砍在我的身上。“锵锵锵——”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响起。那些足以开碑裂石的刀剑,砍在我的嫁衣上,竟连一丝痕迹都未能留下,反而被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震得寸寸断裂。所有人都惊呆了。“这……这怎么可能!”“妖术!这是妖术!”我抬起眼,对着他们,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现在,该我了。”我的长发,无风自动,根根倒竖而起。每一根发丝,都变得如钢针般坚硬、锐利,闪烁着森冷的寒光。“去。”我轻喝一声。满头青丝,瞬间暴涨,化作无数条黑色的毒蛇,向着那些人,爆射而去!“啊——!”惨叫声,此起彼伏。那些护院和幕僚,甚至来不及反应,身体便被我的发丝洞穿,扎成了一个个血肉模糊的筛子。鲜血,染红了整个书房。转眼之间,书房里,便只剩下我和刘歇两个人。他瘫坐在椅子上,满脸的不可置信。他引以为傲的权势,他赖以生存的武力,在我的面前,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看着我,声音颤抖,眼中终于露出了恐惧。“我是来向你索命的,恶鬼。”我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你下去以后,记得告诉阎王。杀你的人,是我夫君,陈安。”我的手指,猛地用力。刘歇的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怨毒。他张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生命,在我手中,一点点流逝。然而,就在我即将捏碎他喉骨的瞬间,异变突生!刘歇的怀中,突然爆射出一道璀璨的金光!那金光,化作一个巨大的“卍”字佛印,狠狠地印在了我的胸口!“噗——”我如遭重击,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吐出了一口黑色的血液。胸口的嫁衣,竟被那佛印,烧出了一个焦黑的破洞。一股灼热的刺痛感,从伤口处传来,让我痛苦不堪。我惊愕地看向刘歇。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串紫金色的佛珠。那佛珠上,散发着祥和而又强大的佛力,正是这股力量,克制住了我身上的怨气。“妖孽!我早知你会来!”刘歇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狰狞笑容,“这是我花重金,从大昭寺求来的法器,有高僧开光加持,专门克制你们这些邪祟!”“今日,我就要用它,将你打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他举起佛珠,口中念念有词。那串佛珠,光芒大盛,一个个金色的“卍”字,从佛珠上飞出,铺天盖地地向我压来。我能感觉到,嫁衣的力量,正在被这股佛光迅速削弱。我身上的怨气,像是遇到了克星一般,发出了“滋滋”的声响,不断地消散。陈安留在我耳边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微弱。“阿桑……快走……”不!我不能走!我的大仇还未报尽!刘歇还活着!我怎么能走!我强撑着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看着胸口那个被佛光烧出的破洞,又看了看自己苍白的手。既然怨气被克制,那便用我的血,我的肉,来与你一搏!我没有丝毫犹豫,将手,狠狠地插入了自己胸口的伤口之中!剧痛,让我几乎晕厥。但我没有停下。我撕扯着自己的血肉,用最原始,最惨烈的方式,来催动这件嫁衣的力量!“啊——!”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长啸。我的鲜血,不要钱似的,涌入嫁衣之中。那件原本被佛光压制得暗淡无光的血嫁衣,在吸收了我海量的精血之后,瞬间爆发出滔天的血光!那血光,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浓郁,都要邪异!无数的冤魂,在血光中嘶吼,咆哮。嫁衣的力量,在我的催动下,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那漫天的金色佛印,在接触到这股血光的瞬间,便如冰雪消融般,寸寸碎裂!“什么!”刘歇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护身法器,竟被我用如此惨烈的方式破去。“不……不可能……”我一步一步,拖着残破的身躯,再次向他走去。我的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血色的脚印。“我说过,今天,你必须死。”(七)刘歇怕了,彻底地怕了。他看着我这个为了复仇,不惜自残己身的疯子,所有的倚仗和傲慢,都在瞬间土崩瓦解。他转身就跑,连滚带爬地冲出书房,嘶声力竭地喊道:“来人!护驾!快来人!”然而,整个尚书府,早已被我杀成了一座死城。回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绝望,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我没有急着追上去。我知道,他跑不掉。今夜的尚天书府,就是一座为他精心准备的坟墓。我拖着沉重的步伐,跟在他的身后,像一个优雅而又耐心的猎人,欣赏着猎物最后的挣扎。刘歇跑遍了整个府邸,看到的,只有一具具冰冷的尸体,一张张惊恐扭曲的脸。他的妻妾,他的儿女,他的家仆……没有一个活口。他终于崩溃了。他跪在庭院中央,仰天长啸,声音中充满了绝望和不甘。“为什么!为什么!我刘歇权倾朝野,一生荣华,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我走到他的身后,冷冷地看着他。“因为,你作恶多端,丧尽天良。”我的声音,像是来自地狱的审判,“你以为权势可以让你为所欲为,却不知,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天道?哈哈哈哈……”刘歇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他转过身,指着我,面目狰狞地吼道,“所谓的天道,就是让你这个妖孽,来屠我满门吗!?”“我不是妖孽。”我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悲悯,“我只是一个,被你们逼上绝路的,可怜人。”“我本想与我的夫君,白头偕老,安稳度日。是你们,是你们亲手毁了我的一切!”“我所做的,不过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我的声音,越来越激动,越来越凄厉。滔天的恨意,再次将我淹没。我不想再与他废话。我举起手,无数血色的丝线,从我的指尖,再次射出。这一次,丝线没有直接取他性命,而是缠住了他的四肢,将他拉扯成一个“大”字,悬吊在半空之中。“你……你要做什么……”刘歇惊恐地看着我。“做什么?”我笑了,笑得残忍而又疯狂,“我要让你,尝尝我夫君所受的,千百倍的痛苦!”我伸出手,指尖的血线,化作一柄柄锋利的小刀。“第一刀,为你儿子的嚣张跋扈。”我手起刀落,一片血肉,从刘歇的脸上,被生生剜下。“啊——!”刘歇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第二刀,为你的包庇纵容。”又是一刀,剜在他另一边的脸上。“第三刀,为你的草菅人命!”“第四刀,为你的狼心狗肺!”……我一刀,一刀,又一刀。我将他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我没有伤及他的要害,我要让他保持清醒,让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这世间最极致的痛苦。凌迟。这是帝王用来惩罚叛臣的酷刑。今日,我便用它,来审判你这个,衣冠禽兽!刘歇的惨叫声,从起初的凄厉,到后来的嘶哑,再到最后的微弱。他的身体,已经变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骨架。而我,却依旧没有停手。我的脑海中,全都是陈安倒在血泊中的样子。他所受的痛,他所流的血,我要让这个老贼,百倍、千倍地偿还!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刘歇的身上,再也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肉,直到他彻底断了气,我才停了下来。我看着那具被悬吊在半空中的,血淋淋的骨架,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大仇……得报了。陈安,你看到了吗?所有害你的人,我都让他们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你可以……安息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向我袭来。我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随着刘歇的死,一同流逝。我身上的血嫁衣,在完成了它复仇的使命之后,开始疯狂地反噬。它像一个永远也喂不饱的饕餮,贪婪地吸食着我最后的一点精血和神魂。我的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轻。我的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我踉跄着,想要将这件嫁衣脱下来。可是,我惊恐地发现,它就像是长在了我的身上一样,与我的皮肉,紧紧地粘连在一起,无论我如何撕扯,都纹丝不动。不……不要……我不想死!我大仇已报,我想活下去!我想去陈安的坟前,告诉他,我做到了!我想为他守一辈子的寡,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可是,嫁衣根本不给我这个机会。它在收缩,在挤压。我能感觉到,我的骨骼,正在被一寸寸地碾碎。我的血肉,正在被一点点地吸干。剧烈的疼痛,让我发不出任何声音。我的身体,正在被这件我亲手缝制的嫁衣,吞噬。“陈安……”我绝望地,呼唤着他的名字。“阿桑……”他的声音,在我的脑海中,最后一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叹息,也不是鼓励。而是一种……解脱。一股温暖的气息,从嫁衣的深处传来,包裹住了我即将消散的灵魂。那是我熟悉的,陈安的气息。我瞬间明白了。这件嫁衣,不止是复仇的工具。它也是……我们的棺椁。生,不能同衾。死,亦可同穴。原来,这才是他一直陪在我身边的,真正原因。他不是在等我复负仇,而是在等我,与他一同,归去。我的心中,所有的恐惧和不甘,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安详。我的身体,在嫁衣的吞噬下,渐渐变得透明。我的血肉,我的骨骼,都化作了最精纯的养料,与这件嫁衣,彻底融为了一体。我看着满目疮痍的尚书府,看着那具悬在半空的骸骨,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陈安,我来了。黄泉路上,你等我,太久了。这一次,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八)当第二天的第一缕晨光,照进这座被血洗的修罗地狱时,尚书府的惨案,终于震惊了整个京城。前来查探的官兵和百姓,无不被眼前的景象,骇得魂飞魄散。遍地的尸骸,凝固的血迹,还有那具被凌迟处死,悬挂在庭院中央的,吏部尚书刘歇的骨架。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最可怕的噩梦。人们在废墟中,寻找着那个传说中的,红衣女鬼。可是,他们找遍了尚书府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发现我的踪迹。我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人说,我杀完人后,便化作一道青烟,散去了。也有人说,我本就是陈安冤魂所化,大仇得报,自然就魂归地府了。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阿桑复仇”的故事,很快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最惊悚,也最引人唏嘘的谈资。而我,那个故事的主人公,却以另一种方式,永远地留在了这里。在尚书府的废墟之上,在那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上,悄然矗立起了一座,鲜红色的坟冢。那坟冢的形状,很奇特。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件被叠放整齐的,古代嫁衣。它的颜色,是那种最深沉,最浓郁的暗红色,仿佛是用这世间最烈的鲜血浇灌而成。表面光滑如镜,却又透着一种丝绸般的质感。没有人知道,这座坟冢,是如何出现的。它就像是凭空长出来的一样,充满了诡异和不祥。胆大的人,曾想靠近去一探究竟。可是,只要一靠近坟冢三尺之内,便会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心神不宁,仿佛有无数的冤魂,在耳边哭嚎。久而久之,再也无人敢靠近。尚书府的废墟,成了一片禁地。而那座鲜红的坟冢,则被人们,称之为——“嫁衣冢”。我并没有死。或者说,我以另一种方式,获得了永生。我的灵魂,与陈安的魂魄,一同被禁锢在了这件,由我们的血肉和骨灰,共同铸就的嫁衣之中。我们,终于,永远地在一起了。我能感觉到他,他也能感觉到我。我们无法言语,无法触碰,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彼此的存在。在这片永恒的死寂与黑暗中,我们相互依偎,相互取暖,成了彼此唯一的慰藉。我不知道,这样的状态,会持续多久。或许是一百年,或许是一千年。又或许,是永生永世。但我并不觉得痛苦。因为,我不再是一个人。我的爱人,就在我的身边。这就够了。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尚书府的废墟上,渐渐长满了荒草。曾经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都在岁月的侵蚀下,化作了断壁残垣。只有这座鲜红的嫁衣冢,依旧如初。它不染尘埃,不惧风雨,像是被时间遗忘了一般,永远矗立在这片罪恶的土地之上。像一座沉默的,血色丰碑。无声地,向世人诉说着,一个关于爱与恨,关于复仇与毁灭的,悲惨故事。偶尔,会有一些走投无路,身负血海深仇的可怜人,听闻了我的传说,在深夜,偷偷来到这里。他们跪在我的坟前,向我哭诉他们的冤屈,祈求我的力量。我无法回应他们。但我能感受到他们的痛苦和绝望。那感觉,就和我当初一样。每当这时,嫁衣冢上,便会泛起淡淡的,血色的光芒。一股阴冷而又强大的力量,会从冢中逸散而出,没入那些祈求者的体内。至于他们,得到这股力量之后,会去做什么。那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我只是,给了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一个,与命运,抗争的机会。就像当初,我为自己,所做出的选择一样。不问对错,只求,无憾。(九)不知过去了多少岁月,京城早已换了人间。旧的王朝覆灭,新的王朝建立。曾经的恩怨情仇,都成了史书上,寥寥几笔的记载。尚书府的废墟,被彻底推平,改建成了一座繁华的市集。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唯一不变的,是市集中央,那座依旧矗立的,鲜红的嫁衣冢。新的居民们,并不知道这座坟冢的来历。他们只是觉得,它很奇特,很碍事。曾有官员,想要下令,将它移平。可是,所有参与挖掘的工匠,都在动工的当晚,离奇暴毙,死状凄惨。从此,再也无人敢打它的主意。人们对它,敬而远之。在它的周围,建起了围栏,将它与喧闹的市集,隔离开来。它成了一座,城市中心的孤岛。被遗忘,被孤立。而我和陈安,就在这座孤岛上,静静地,看着人世间的,沧海桑田。我曾以为,我们会这样,直到天荒地老。直到那一天,一个年轻人的出现,打破了这份持续了数百年的,死寂。那是一个和我夫君陈安,长得有七八分相像的,年轻书生。他叫许仙屏,是个进京赶考的举人。他似乎对这座嫁衣冢,很感兴趣。每日,都会来这里,待上很久。他不像其他人那样,对我充满恐惧和敬畏。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好奇与……悲伤。他会对着我,轻声念诵他新写的诗词。“红颜一怒为君死,血染嫁衣恨未央。可怜冢中痴情骨,犹望人间话凄凉。”他的诗,写得很好。比我的陈安,还要好。可我听着,心中却只有一片麻木。再动人的诗篇,于我而言,都不过是过耳的清风。我的心,早已随着陈安的死,一同枯萎了。直到有一天,他带来了一坛酒,一盘祭品。他将酒,洒在我的坟前。“阿桑姑娘,”他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莫名的伤感,“我知道,你在这里面。”我的“心”,猛地一颤。数百年来,他是第一个,如此肯定地,说出这句话的人。“你恨这世道不公,恨那权贵无情。所以,你化身厉鬼,屠尽仇家满门,以血还血。”“你做得对。”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可是,你报了仇,却也将自己,永远地囚禁在了这座,用仇恨和鲜血铸就的牢笼里。”“值得吗?”值得吗?这个问题,数百年前,我也曾问过自己。我的答案是,值得。可是现在,当这个问题,从一个陌生人的口中问出时,我却有些,动摇了。值得吗?用永世的禁锢,换取一时的复仇快感。用无尽的孤寂,来祭奠一段早已逝去的爱情。真的,值得吗?我无法回答。“我曾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关于‘血嫁衣’的记载。”许仙屏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此物至阴至邪,以生人血肉,死人骨灰,合炼而成。怨气不散,则邪物不灭。若想解脱,只有一个办法。”我的“心”,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解脱?我和陈安,还有解脱的可能吗?“那便是,放下。”许仙屏看着我,目光灼灼。“放下仇恨,放下执念。让亡魂,得以安息。让生者,重入轮回。”放下?说得,何其轻巧。这滔天的血海深仇,这刻骨的爱恨情仇,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如果能放下,我当初,又何必,走上这条不归路?我心中,冷笑。然而,许仙屏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我如遭雷击。“陈安公子,他……并不想你这样。”(十)“你说什么?”一个冰冷而又沙哑的声音,凭空在许仙屏的耳边响起。那声音,不似人言,充满了无尽的怨气和死寂。许仙屏被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他知道,是嫁衣冢里的“她”,在与他对话。“我说,陈安公子,他一定不希望,看到你为了给他报仇,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许仙屏鼓起勇气,大声说道。“你胡说!”我的声音,变得尖利而又疯狂,“你不是他!你怎么会知道他的想法!他恨!他和我一样,恨透了那些人!他想让我为他报仇!”“是,他是恨。”许仙屏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悯,“但他更爱的,是你啊。”“一个真正爱你的人,是宁愿自己含冤九泉,也不愿看到你,为了他,堕入无边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他的话,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是啊。我的陈安,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善良。他临死前,还在对我说:“阿桑……忘了我……好好……活下去……”他要我,好好活下去。而我,却用最惨烈的方式,为他殉了葬。我以为,这是爱。我以为,这是我们之间,最深刻的羁绊。可是,我错了吗?数百年的禁锢,数百年的孤寂。我看着世事变迁,看着一代又一代的人,出生,老去,死亡。他们有喜,有悲,有爱,有恨。他们的人生,是鲜活的,是流动的。而我,却像一块顽石,永远地停留在了,那个血色的,复仇之夜。这,真的是陈安,想看到的吗?我的心中,那份坚守了数百年的执念,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我……该怎么做?”我喃喃地问道,声音中,充满了迷茫和无助。“放下。”许仙屏轻声说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但我相信,你可以的。”“你之所以还被困在这里,是因为,你心中的仇恨,还没有完全消散。”“你看着这世间的种种不公,看着那些和你一样,被逼上绝路的可怜人,你将自己的仇恨,转移到了他们的身上。你赐予他们力量,让他们去复仇。每一次复仇的成功,都在加固你心中的执念。”“你以为,你是在帮他们。其实,你只是在重复自己的悲剧。”许仙屏的话,如醍醐灌顶,让我瞬间清醒。是啊。我以为我早已放下了对刘家的仇恨。可我,却将这份恨,扩大到了整个世间。只要这世上,还存在着不公。只要这世上,还有人含冤受屈。我心中的怨气,便永不消散。而这嫁衣冢,便会永远地,矗立在这里。成为一个,散播仇恨与死亡的,诅咒之源。“那我……该怎么做?”我再一次,问出了同样的问题。这一次,我的声音里,少了几分迷茫,多了几分恳切。“宽恕。”许仙屏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宽恕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你自己。”“宽恕这个,曾经让你绝望的世界。不是因为它变好了,而是因为,你的心中,还存有爱。”“用你对陈安公子的爱,去化解你心中的恨。当爱,战胜了恨,你和陈安公子,便能得到真正的,解脱。”爱……战胜恨……我沉默了。我感觉到了陈安的魂魄,在我身边,轻轻地颤动。他在赞同。他在期盼。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我看到了刘崇嚣张的脸,看到了刘歇狰狞的笑,看到了那些家奴冷漠的眼神,看到了宾客们阿谀的嘴脸……恨意,如潮水般,再次涌上心头。但这一次,我没有任由它将我吞噬。我想起了陈安。想起了他为我撑起油纸伞时,温柔的眉眼。想起了他在灯下,为我描眉时,专注的神情。想起了他临死前,那句“好好活下去”的嘱托。爱与恨,在我的心中,激烈地交战。最终,爱的力量,占据了上风。是啊。我为什么要为了那些早已化作枯骨的仇人,而将自己,和我最爱的人,永远地囚禁在这冰冷的坟墓里呢?不值得。真的,不值得。我该放下了。为了陈安,也为了我自己。我睁开“眼睛”,对着许仙屏,轻声说道:“谢谢你。”然后,我将所有的心神,都沉入到嫁衣冢的最深处。我对着那团包裹着我和陈安魂魄的,浓郁的怨气,缓缓地,念出了两个字:“散吧。”话音落下的瞬间,嫁衣冢,剧烈地颤动起来。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色的怨气,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整座嫁衣冢,也开始变得透明。在坟冢的中央,隐约可见,一男一女,两道相拥的虚影。他们对着坟冢外的许仙屏,感激地,躬身一拜。然后,化作两道流光,冲天而去,消失在了天际。“轰——”一声巨响。矗立了数百年的嫁衣冢,轰然倒塌,化作了一堆,鲜红色的粉末。一阵风吹过,那些粉末,随风飘散,再也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仿佛,它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市集上的人们,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只有许仙屏,站在原地,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知道,那个被仇恨囚禁了数百年的苦命女子,和她的爱人,终于,得到了解脱。他们,应该已经,携手走上了,奈何桥吧。下一世,愿你们,能生在一个太平的年代。再续前缘,白首不离。
更新时间:2025-07-07 06:4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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