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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契约之殇>我和顾沉舟的婚姻是场明码标价的交易。>他需要挡箭牌,我需要钱治病。>契约第一条:绝不动心。>直到那场大火里,他撕开衬衫露出满背烧伤替我挡下坠落的横梁。>我看着他颤抖的手,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总在深夜惊醒。>而他擦掉我化疗呕吐的血迹:“顾太太,你违约了。”>两张绝症诊断书摊在桌上时,我们笑出了眼泪。>“重新认识一下,”他吻着我手背的针孔,“我是你的同谋犯。”---2 宴会风波水晶吊灯的光芒冰冷地切割着宴会厅的浮华喧嚣,像无数碎钻砸落在我裸露的肩头。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香槟气泡和更昂贵的香水尾调,每一种气味都像细小的针,扎进我因持续低烧而昏沉的太阳穴。我端着几乎没动过的酒杯,指节用力到泛白,才勉强压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化疗的反应越来越不容忽视,即使吞下双倍的止吐药,也挡不住那股从骨髓深处泛上来的、带着金属锈味的虚弱。目光穿过衣香鬓影,精准地捕捉到那个身影。顾沉舟。他站在人群中心,一身剪裁完美的墨色西装,衬得身形愈发挺拔料峭。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削,薄唇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眼神淡漠地扫过围着他阿谀奉承的男男女女,像在检阅一堆无生命的货物。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端着一杯琥珀色的液体,指尖在杯壁上无意识地、极轻微地敲击着——只有我知道,那是他竭力压制内心某种风暴时才会有的小动作。PTSD的后遗症,像潜伏在深海下的巨兽,随时可能撕碎他精心维持的平静表象。我们之间,隔着这虚假的繁华,隔着冰冷的契约条款。“顾太太?”一个油滑的声音插进来,带着令人不适的热气。某位挺着啤酒肚的王总凑近,肥腻的手掌眼看就要落到我腰后,“怎么一个人在这儿?顾总真是,也不多陪陪新夫人……”恶心的触感和意图几乎要冲破我的忍耐极限。身体本能地绷紧,胃部一阵剧烈抽搐,冷汗瞬间濡湿了鬓角。就在我几乎控制不住要干呕出声时,一道冰冷的声线,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毫无预兆地切断了所有噪音。“王总。”顾沉舟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侧,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片不容忽视的阴影。他并未看我,只是精准地伸出手臂,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揽住了我的腰。那只手隔着薄薄的衣料,掌心温度竟也低得惊人,像一块冷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隔开了王总的咸猪手,也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稳稳地扶住。“我太太,”他微微侧头,视线像淬了冰的刀锋扫过王总瞬间僵住的笑脸,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周围的嘈杂,“不太舒服。”王总脸上的肥肉抖了抖,讪讪地收回手,干笑着:“啊,是是是,顾太太看着是有点累……”顾沉舟没再给他任何一个眼神。他揽着我,以一种近乎强硬的姿态,拨开人群,朝宴会厅侧门走去。他的步伐很大,我被他带着,高跟鞋几乎跟不上,虚浮的脚步一个趔趄。腰间那只冷玉般的手骤然收紧,稳住了我,动作却依旧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混合着淡淡烟草的气息钻入鼻腔,奇异地稍稍压下了我喉间的翻涌。一路沉默。直到踏入侧门后空无一人的休息廊道,远离了那些刺目的灯光和令人窒息的人声。廊道里光线昏暗,只有壁灯投下昏黄的光晕。他几乎是立刻松开了手,仿佛刚才的触碰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污染。我们之间隔开了一步的距离,空气重新变得冰冷而凝滞。“撑不住,可以提前离场。”他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目光落在我脸上,锐利得像是要穿透我精心描绘的妆容,直抵内里的苍白和狼狈。“契约里没有‘敬业’到把自己赔进去这一条。”他的话语像冰锥,精准地刺破了我最后一点强撑的体面。胃里的酸液猛地冲上喉咙,我再也无法抑制,猛地推开旁边一扇虚掩的门——是间空置的小休息室。我扑到冰冷的洗手台前,剧烈的呕吐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呕——呃……”撕心裂肺的干呕声在寂静的休息室里回荡。我死死抓着冰凉的陶瓷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身体弓得像一只濒死的虾。冷汗浸透了后背的礼服,眼前阵阵发黑。昂贵的礼服前襟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狼狈的污渍,精心打理的发髻也散落了几缕,黏在汗湿的额角和颈侧。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痛苦浪潮中,我模糊的视线瞥见门边那道沉默的身影。顾沉舟没有走。他就站在那里,靠在门框上,廊道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半边冷硬的侧脸轮廓,另一半隐在更深的阴影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到两道沉甸甸的目光落在我剧烈颤抖的背上,带着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终于,那阵要命的翻涌稍稍平息,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和满嘴苦涩的药味。我脱力地靠在洗手台上,大口喘着气,浑身都在细微地发抖。镜子里的女人脸色惨白如金纸,眼妆晕开,唇色尽失,像个被拆散了线的破败玩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靠近。一方干净挺括、带着冷冽雪松气息的深灰色手帕,递到了我低垂的视线下方。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手帕的一角,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我没接。只是抬起沉重的眼皮,透过镜子看向站在我身后一步之遥的男人。镜中的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着,薄唇紧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情绪复杂难辨,唯独没有契约里该有的冷漠旁观,也没有预想中的厌弃。“抱歉,”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呕吐后的虚弱,“弄脏了你的地方。” 我指的是这场契约婚姻带来的、光鲜亮丽的“顾太太”身份,以及此刻这片狼藉。他沉默了几秒,镜中的目光似乎在我脸上停顿了一下,掠过我的狼狈,最终定格在我微微颤抖的指尖。他没有收回手帕,反而向前倾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捏住了我的下巴,迫使我微微侧过脸。冰冷的指尖触碰到皮肤的瞬间,我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他的动作没有丝毫温柔可言,甚至有些粗鲁,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冷静。那块带着他体温和气息的手帕,用力却精准地擦拭过我的唇角,抹掉那些令人难堪的痕迹。粗糙的布料摩擦过皮肤,带来微微的刺痛感。“脏了的是你自己,林晚。”他的声音低沉地响在耳边,气息拂过我的耳廓,依旧是冷的,却奇异地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清晰。“契约里,‘顾太太’需要维持体面。体面,不是给别人看的,是你自己的盔甲。”他擦得很仔细,从唇角到下巴,甚至沾湿了手帕一角,擦拭我额角滑落的冷汗。那冰冷的手指偶尔蹭过我的脸颊皮肤,留下细微的、令人心悸的战栗。他离得很近,近得我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看清他眼底深处一丝极力压抑的、与这冰冷动作截然不同的复杂暗涌。擦完,他松开手,将那块沾染了污秽的手帕随意地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动作干脆利落,仿佛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收拾好自己。”他退开一步,恢复了那令人望而生畏的距离感,声音重新变得平淡无波,“司机在外面等你。”说完,他不再看我一眼,转身大步离开了休息室。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世界最后一丝模糊的光影。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粗重的喘息和浓重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他留下的冷冽气息。我靠着冰冷的洗手台,缓缓滑坐到冰凉的地砖上。礼服裙摆散开,像一朵颓败的花。他指尖残留的冰冷触感和那句“你自己的盔甲”在脑海中反复回响。盔甲?呵……我抬起手,指尖颤抖着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深处,那里潜伏着一个贪婪的、正在吞噬一切的定时炸弹——恶性脑胶质瘤的诊断书冰冷地躺在公寓保险柜的最底层。我的盔甲早已千疮百孔,摇摇欲坠。顾沉舟,你的盔甲之下,又藏着怎样狰狞的伤口?那午夜梦回时压抑的嘶吼,那紧握到指节发白、无法自控的颤抖……又是什么?***3 雷暴撕裂市中心顶级公寓的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霓虹如星河倒泻,却丝毫照不进这空旷冰冷的室内。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医院和药物的沉寂气息。这味道,成了我生活的主调。我蜷缩在客厅宽大的沙发一角,身上裹着厚厚的羊毛毯,依然觉得冷意刺骨。化疗后的第三天,身体像是被彻底拆解又潦草重组过,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胃里空空如也,却对任何食物都提不起兴趣,只有阵阵恶心顽固地盘踞着。头发大把脱落,被我小心地收集起来扔进带盖的垃圾桶,仿佛这样就能掩盖生命正在加速流逝的事实。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和主治医生陈珂的加密聊天界面。最新的消息像淬毒的冰锥:【晚晚,这次复查结果……瘤体位置刁钻,靠近功能区,压迫更明显了。视物模糊和间歇性头痛加剧是征兆。手术风险……极高。保守治疗,时间……恐怕真的不多了。做好最坏打算。】最坏打算……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轻薄的手机。视线落在窗外遥远模糊的光点上,它们晕开、扭曲,如同我此刻摇摇欲坠的世界。钱,顾沉舟履行契约打来的钱,足够支撑最昂贵的靶向药和顶级护理。可钱买不来时间,买不来医生口中那渺茫的生机。“啪嗒。”一声极轻微的金属碰撞声从书房方向传来,在过分寂静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是顾沉舟回来了。最近他似乎更忙了,回来得更晚,身上总带着更浓郁的烟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像一张绷紧到极限的弓。我下意识地坐直了些,拢了拢毯子,试图遮掩病容。脚步声靠近客厅,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他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入口处,没有开大灯,逆着玄关微弱的光线,轮廓显得愈发深沉压抑。他脱掉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背上,扯松了领带,动作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躁郁。他朝我这边瞥了一眼,目光在我苍白的脸上停顿了不到半秒,随即移开,径直走向酒柜。水晶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琥珀色的液体被注入杯中。他端着酒杯,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我,沉默地望着脚下那片虚幻的繁华。空气凝滞得如同结了冰。只有他偶尔端起酒杯啜饮的细微声响。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从他身上弥漫开来的低气压,冰冷、沉重,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在窗外霓虹的映照下,用力到微微发白。我张了张嘴,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问他怎么了?我们之间,从无这种关系。契约里没有这一条。就在这时,窗外遥远的天际,毫无预兆地炸开一道极其刺眼的强光!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鸣,轰隆隆滚过天际,像巨兽的咆哮,震得整栋大楼似乎都在微微颤抖。“轰隆——!!!”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如同点燃引信的最后一颗火星。窗前那道背对着我的、如同磐石般的身影,在雷声炸响的瞬间,猛地一僵!下一秒,我听到了玻璃杯坠地的刺耳碎裂声!“哐当——哗啦!”顾沉舟的身体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态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猛地转过身,那张一贯冷硬如冰雕的脸上,此刻被一种极度惊惧和混乱彻底撕裂!他的瞳孔急剧放大,里面盛满了无法聚焦的惊恐,仿佛看到了来自地狱的景象。额头上瞬间布满豆大的冷汗,顺着紧绷的侧脸线条滑落。“不…不要过来!趴下!趴下——!!!”他喉咙里爆发出嘶哑的、完全变调的吼叫,不再是那个掌控一切的顾总,而像一个在战场上被炮火和死亡逼疯的士兵。他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落地窗玻璃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抬起双臂,徒劳地在身前挥舞、格挡着根本不存在的袭击,眼神涣散,完全陷入了另一个时空的炼狱。“火……好大的火……快跑!老张!老张——!!!”他嘶吼着一个陌生的名字,声音里是濒死的绝望。高大的身躯蜷缩起来,剧烈地颤抖,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恐惧和痛苦,瞬间击碎了所有冰冷的伪装。我惊愕地僵在原地,毯子从肩头滑落都毫无所觉。眼前的景象冲击力太大,远超过我所有关于他“PTSD”的模糊认知。这不再是深夜隔壁房间隐约传来的压抑呜咽,这是血淋淋的、毫无遮掩的战场创伤在我面前彻底爆发!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自己的病痛,而是被眼前这个男人巨大的、濒临崩溃的痛苦所攫住。看着他徒劳地挥舞着手臂,看着他蜷缩着发出困兽般的呜咽,看着他被汗水浸透的衬衫紧紧贴在因剧烈颤抖而起伏的背上……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我。我掀开毯子,忍着身体的虚弱和眩晕,赤着脚,一步步踩过冰冷的地板,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威士忌酒气和破碎的绝望。“顾沉舟……”我的声音很轻,带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颤抖,试图穿透他的梦魇,“顾沉舟,看着我。这里没有火,没有战场……这里是家。”他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眼神充满血丝,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凶狠又无助地瞪着我,仿佛完全不认识眼前的人。“滚开!别碰我!!”他嘶吼着,手臂胡乱地挥动,差点打到我。我没有退。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在他再次因剧烈的生理性颤抖而身体蜷缩、手臂垂落的瞬间,我伸出手,没有去碰他紧绷的手臂或肩膀,而是轻轻地、极其缓慢地,覆盖在他紧握成拳、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右手上。他的手冰冷得吓人,像一块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石头,在无法控制地剧烈痉挛、颤抖。“是我,林晚。”我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缓,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指尖在他冰冷颤抖的手背上极其轻微地、安抚性地摩挲了一下,“你看,没有爆炸,只有雨。你听,是雨声。”窗外的雷声渐渐远去,只剩下瓢泼大雨敲打玻璃的哗哗声,密集而持续。我的触碰似乎成了唯一能锚定他现实的绳索。他身体猛地一颤,涣散而狂乱的目光,像迷失在浓雾中的航船,艰难地、一点点地聚焦。瞳孔深处那惊涛骇浪般的恐惧慢慢退潮,露出了底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茫然。他死死地盯着我覆盖在他手背上的手指,仿佛在辨认一件极其陌生的事物。那剧烈的颤抖,在我掌心下,奇迹般地、一点一点地平息下来。虽然依旧冰冷僵硬,但不再是那种失控的痉挛。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滂沱的雨声,如同背景的白噪音,填充着这片死寂的空间。他沉重的喘息声也渐渐平复,额头的冷汗沿着鬓角滑落,滴在昂贵的丝绒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依旧靠在冰冷的落地窗上,后背被冷汗浸透的衬衫紧贴着玻璃。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掩了所有情绪。但那只被我覆盖的手,没有抽走。一种奇异的、沉重的静默笼罩着我们,比刚才的爆发更令人窒息,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刚才那场短暂而剧烈的风暴中,被彻底地、无法挽回地撕裂了。许久,久到我支撑病体的双腿开始微微发颤,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另一只手,用指关节用力地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动作僵硬,带着一种筋疲力尽的颓然。然后,他极其沙哑地、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低得如同叹息,却清晰地砸在这片静默里:“看到了?”不是质问,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近乎自嘲的疲惫。他依旧没有看我,目光空洞地落在脚下碎裂的玻璃杯残骸和流淌的琥珀色酒液上。他问,我看到了。看到了他完美无缺的顾总外壳下,那狰狞溃烂、鲜血淋漓的伤口,看到了他极力隐藏的脆弱和疯狂。契约里那个冰冷的符号,在这一刻,轰然倒塌,露出了里面那个同样在绝境中挣扎的、活生生的人。我覆盖在他手背上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闷闷地疼。原来,我们都在深渊的边缘,戴着各自的面具,跳着一场绝望的舞。***4 深渊相拥那场雷暴撕开的裂口并未愈合,反而像一道隐秘的罅隙,横亘在我和顾沉舟之间。公寓里那令人窒息的冰冷气氛似乎悄然发生着变化。不再是纯粹的、壁垒分明的疏离,而是一种更加微妙的、带着试探和某种心照不宣的胶着。他依旧早出晚归,周身气压低沉。但偶尔,在深夜的厨房,当我因为胃里翻滚的恶心感而不得不起身,试图给自己倒一杯温水时,会撞见他同样在料理台边,沉默地倒一杯冰水。昏黄的夜灯光线下,他的侧脸线条似乎不再那么冷硬得拒人千里,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透露出深沉的疲惫。我们或许会有一个短暂的目光交汇,又或许没有,只是沉默地各自完成动作,然后擦肩而过,回到各自紧闭的房门后。空气里流淌着一种无声的默契:我们都知晓对方的秘密,都守着那根岌岌可危的线,不再轻易触碰。然而,身体的崩溃却不会因这微妙的平衡而放缓脚步。那是一个沉闷的午后,天空灰蒙蒙地压下来。距离下一次化疗还有几天,但持续的头痛和视物模糊像附骨之疽。我去市中心的画廊,处理一幅父亲生前收藏、如今急需变现的画作——我需要钱,更多的钱,去搏那渺茫的“最坏打算”里可能存在的、昂贵到令人绝望的生机。谈判并不顺利。对方精明的眼神在我苍白的脸色和强撑的镇定上扫过,将价格压得很低。头部的钝痛在密闭的会议室里不断加剧,视野边缘开始出现熟悉的、令人心慌的闪烁光斑。我知道,不妙了。强撑着签完那份近乎屈辱的合同,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画廊。刚走到车水马龙的街边,一阵剧烈的、仿佛要将脑壳劈开的锐痛毫无预兆地袭来!眼前瞬间被大片大片的黑暗和扭曲的光斑吞噬,世界天旋地转!“呃……” 我闷哼一声,身体完全失去了平衡,踉跄着向后倒去。身后是坚硬冰冷的石阶!预想中的撞击和剧痛并未到来。一只有力的手臂猛地从斜后方揽住了我的腰,另一只手迅速扶住了我下沉的肩膀。一股熟悉的、清冽的雪松混合着淡淡烟草的气息瞬间将我包围。“林晚!”顾沉舟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带着一丝罕见的紧绷和急促。他的手臂稳固而有力,像一道铁箍,支撑着我摇摇欲坠的身体。眩晕和黑暗如同潮水般汹涌,我几乎无法思考,只能本能地、虚弱地靠进那个坚实的怀抱,额头抵在他挺括的西装前襟上,大口喘息着,试图汲取一点支撑的力量。他胸口的起伏清晰可感,沉稳而有力。“药呢?”他的声音很近,带着热气拂过我的耳廓,不再是命令式的冰冷,而是切切实实的询问,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我无力地摇头,手指痉挛般抓住他西装的前襟布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前依旧是扭曲的光影,头痛欲裂。他没有再问。几乎是半抱着我,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迅速将我带离喧闹的街边,塞进了他那辆停在路边的黑色宾利后座。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果断,却在我坐进车里的瞬间,下意识地用手掌护住了我的头顶,防止我撞到车门框。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嘈杂。车厢内是令人窒息的安静,只有我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他随即也坐了进来,对前座的司机沉声命令:“回公寓,快。”车子平稳地启动。我蜷缩在宽大的座椅里,身体因为剧痛和眩晕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闭着眼,感觉他灼灼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的重量。“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就在耳边。“…老毛病。”我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头痛…看不清…”他沉默了几秒。我能感觉到他目光的移动,从我的脸,滑落到我死死攥着、放在小腹上的手。“多久了?”他又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多久了?从确诊那天起?从第一次晕倒开始?这些都不重要了。我没有回答,只是将身体更紧地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无孔不入的痛苦和冰冷。意识在剧痛的撕扯下开始有些模糊。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掌,带着薄茧,轻轻地覆上了我紧按着太阳穴的手背。我身体猛地一僵。那只手没有用力,只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笨拙的暖意,覆盖着我的手背。热度透过皮肤传来,像一小块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激起一圈细微的涟漪。他干燥的指尖,似乎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在我冰凉的手背上摩挲了一下。一种奇异的暖流,带着微弱的电流感,竟真的顺着那相贴的皮肤,丝丝缕缕地渗入,奇异地稍稍缓解了头部那尖锐的痛楚。不是药效,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带着体温的抚慰。我没有动,也没有力气挣脱。只是闭着眼,任由那陌生的暖意包裹着我冰冷颤抖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和他身上传来的、令人莫名安心的气息。在这疾驰的车厢里,在这无边的痛苦之中,这猝不及防的、沉默的触碰,像黑暗深渊里垂下的一根细弱却坚韧的蛛丝。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影。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有他掌心持续传来的温度,和他近在咫尺的、平稳的呼吸声,成了我摇摇欲坠的世界里,唯一可以抓住的锚点。那根名为“契约”的冰冷锁链,在无声的触碰中,悄然熔蚀了一角。***5 绝境相对公寓顶层的巨大空间,此刻像一个寂静的墓穴。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流光溢彩,却透不过那层厚重的、名为绝望的玻璃。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发苦,混合着一种死亡临近的腐朽气息。我坐在沙发上,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石膏像。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脑部MRI影像报告,就摊在我面前的玻璃茶几上。惨白的灯光下,那片盘踞在我大脑深处的、不规则的、狰狞的白色阴影,如同恶魔的印记,清晰地宣判着我的死刑。旁边是陈珂医生字迹潦草的最终诊断意见和愈后评估,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恶性胶质母细胞瘤(GBM),IV级。位置:左侧顶枕叶,毗邻视觉中枢及运动功能区。最大径约5.2cm。浸润性生长,边界不清。手术切除难度极高,风险极大(瘫痪、失明、死亡)。建议:姑息性放化疗,缓解症状,改善生存质量。预期生存期:中位数12-15个月。预期生存期:12-15个月。冰冷的数据像淬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我早已麻木的心脏。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我猛地捂住嘴,却连干呕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细微的痉挛。视物模糊的症状似乎更严重了,报告上的字迹在我眼前晃动、重叠。就在这时,玄关处传来指纹锁开启的轻微电子音。接着,是熟悉的、沉稳却略显急促的脚步声。顾沉舟回来了。他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客厅入口,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和更浓重的烟草味。深色的大衣肩头还沾着几点未化的雨渍。他似乎刚结束一个极其重要的会议,眉宇间压着深重的疲惫和某种紧绷的戾气。他一边扯着领带,一边习惯性地朝我这边扫了一眼。目光触及茶几上摊开的报告、我惨白如鬼的脸色和眼中无法掩饰的空洞绝望时,他解领带的动作骤然僵住。深不见底的眼眸瞬间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了那张报告。空气凝固了。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死寂。他周身原本就低沉的气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下降,变得冰冷而危险。那眼神,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被彻底触犯领地、被欺骗后骤然升腾起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暴怒。他一步步走过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而压迫的声响,如同鼓点敲在濒死的心上。最终,他停在了茶几前,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他没有看我,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报告,下颌线绷紧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猛地伸出手,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一把将那张报告抓了起来。纸张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哗啦声。他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在报告上那行最残酷的诊断结论上反复穿刺。每一个字,都像在印证他长久以来的怀疑,印证我精心维持的谎言。“呵……”一声极低、极冷的嗤笑从他紧抿的薄唇间溢出,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和自嘲。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终于看向我,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被愚弄的狂怒、冰冷的审视,还有一丝……连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被刺伤的痛楚?“脑胶质母细胞瘤,IV级。”他一字一顿地念出那个恶魔的名字,声音低沉平稳,却像淬了毒的冰棱,每一个音节都狠狠扎进我的耳膜。“12到15个月……林晚,”他微微俯身,逼近我,带着强大压迫感的气息几乎将我冻结,“这就是你当初,不惜签下那份契约,也要从我这里拿走的东西?用一场虚假的婚姻,换一张通往地狱的单程票钱?”他的质问像冰冷的鞭子,抽打在我早已溃烂的尊严上。我张了张嘴,想辩解,想说我别无选择,想说我只是不想在生命的最后还要卑微乞怜……但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只剩下无尽的酸涩和无力。视线更加模糊了,我甚至看不清他脸上此刻的表情,只有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在视野里晃动。“说话!”他猛地提高了音量,压抑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将手中的报告纸狠狠摔在茶几上!纸张弹跳了一下,发出刺耳的声响。“看着我!告诉我,这契约对你来说算什么?一场精心策划的临终骗局?嗯?”他盛怒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那巨大的愤怒和失望,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死死困住。我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指尖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维持最后一丝清醒。胃部的痉挛再次加剧,喉咙里涌上熟悉的腥甜铁锈味。“我……”我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就在这时,一股无法抑制的剧烈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咙!“呕——咳咳咳……”我猛地捂住嘴,身体痛苦地前倾,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一次,不再是干呕。一股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液体冲破喉咙的阻碍,从指缝间涌了出来!鲜红的血点,刺目地溅落在米白色的羊毛地毯上,如同绽开的、绝望的彼岸花。眼前瞬间被黑暗彻底吞噬。身体的力量被完全抽空,我像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朝旁边倒去。预想中撞击冰冷地板的疼痛没有到来。一双坚实的手臂,带着熟悉的雪松气息和一种无法控制的、剧烈的颤抖,稳稳地接住了我下坠的身体。那颤抖如此剧烈,甚至传递到了我的身上,比刚才的呕吐更让我心惊。我落入了一个宽阔而冰冷的怀抱。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心跳声如同密集的鼓点,隔着薄薄的衣料,沉重地敲击着我的耳膜。那盛怒的火焰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鲜血瞬间浇熄了,只剩下一种冰凉的、带着巨大恐慌的空白。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我感觉到一只冰冷而颤抖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道,用力地、胡乱地擦拭着我嘴角不断溢出的温热血迹。那动作毫无章法,甚至有些粗鲁,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无法言喻的慌乱。“林晚……林晚!”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再是冰冷的质问,而是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沙哑和惊惧,一遍遍叫着我的名字,像是要唤回什么正在急速流逝的东西。黑暗彻底降临。只有那紧紧抱着我的、不断颤抖的手臂,和那擦拭着我嘴角血迹的、冰冷而慌乱的手指,成了我坠入深渊前,最后感知到的、来自人间的温度。冰冷的契约、尖锐的质问、滔天的怒火……在死亡狰狞的獠牙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6 契约废墟意识像是沉在粘稠冰冷的海底,每一次挣扎着想要浮起,都被更沉重的黑暗拖拽下去。耳边是模糊的、遥远的声音,仪器单调的滴滴声,脚步匆忙的沙沙声,还有……一个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粗重的呼吸声,断断续续,近在咫尺。不知过了多久,那沉重的黑暗才被一丝微弱的光线刺破。我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花了很久才勉强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病房惨白的天花板,鼻端充斥着消毒水和药物的混合气味。手臂上扎着留置针,冰凉的液体正缓慢地输入体内。头部的剧痛和眩晕感减轻了许多,但身体依旧虚软得像是被拆散了架。我微微转动眼珠,看向床边。顾沉舟就坐在那里。高大的身躯蜷在一张对他来说明显狭小的陪护椅里,显得异常局促。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地垂落,遮住了大半眉眼。身上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椅背上,里面的白衬衫皱巴巴的,领口松垮地敞开着,露出小片紧实的胸膛和一道……醒目的疤痕边缘?我没看清。他一只手用力地按着紧蹙的眉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攥着几张纸——正是我之前摊在公寓茶几上的那张脑部MRI报告和诊断书。他看得极其专注,仿佛要将那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影像细节都刻进脑子里。病房顶灯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深刻的疲惫轮廓。下颚紧绷着,薄唇抿成一条没有血色的直线。周身笼罩着一种沉重的、近乎绝望的寂静。那是一种被彻底抽干了所有锋芒和戾气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某种……令人心惊的茫然。他不再是那个掌控一切的顾总,不再是那个愤怒质问的契约甲方。此刻的他,更像一个在突如其来的风暴中,被打懵了的孩子,手里攥着最残酷的判决书,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穿着白大褂的陈珂医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新的检查单。他看到我睁着眼,松了口气:“晚晚,醒了?感觉怎么样?”顾沉舟猛地抬起头。他的动作太快太急,甚至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几乎是弹跳起来,两步就跨到床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得难以分辨——惊魂未定?愤怒的余烬?还是……更深沉的东西?“她怎么样?”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喉咙,直接越过我,问向陈珂,目光却依旧牢牢锁在我脸上,仿佛在确认我是否真实存在。陈珂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我,表情严肃:“急性应激反应,加上化疗副作用叠加,引发了消化道出血。暂时止住了,但非常危险。”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顾沉舟,带着职业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顾先生,晚晚的情况,你现在应该非常清楚了。恶性程度高,进展快,手术风险极大,几乎是九死一生。保守治疗……也只是延缓痛苦。”顾沉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攥着报告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声,纸张在他掌心扭曲变形。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吞咽下某种极其苦涩的东西。陈珂没有再多说,只是叮嘱我好好休息,便离开了病房。门被轻轻带上。狭小的空间里,再次只剩下我们两人,还有那令人窒息的沉默。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他身上残留的烟草和一种……类似金属烧灼后的焦糊气息?很淡,却异常刺鼻。他依旧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光线,阴影笼罩着我。他低头看着手里被攥得不成样子的报告,又抬眼看向我。那目光沉重得如同实质,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会再次爆发,或者转身离去。他却只是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将那几张皱巴巴的报告纸,轻轻放在了病床边的柜子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然后,他重新坐回了那张狭小的陪护椅,身体深深地陷进去,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用力地捂住了脸。宽厚的肩膀微微佝偻着,无声地颤抖。一种极其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低沉的呜咽声,从他紧捂着脸的指缝间,极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泄露出来。那不是哭,更像是一种从灵魂深处被硬生生挤压出来的、极度痛苦的呻吟。他整个人蜷缩在椅子里,被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悲恸彻底淹没。我的心被狠狠揪紧,喉咙堵得发疼。看着他像山一样崩塌,看着他强撑的坚硬外壳在这一刻碎成齑粉,看着他为我的绝境而流露出的、深不见底的痛苦……一股强烈的酸楚冲上眼眶。原来,他也会痛。原来,我的死亡,对他而言,并非契约上冰冷的句点。不知过了多久,那压抑的呜咽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他缓缓放下捂着脸的手,露出的脸上没有任何泪痕,只有一种被彻底透支后的、冰凉的平静。眼眶通红,眼底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他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这一次,那深潭般的眼睛里,翻涌的惊涛骇浪似乎平息了,沉淀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决绝。他站起身,动作恢复了沉稳,走到床边。没有质问,没有安慰。他只是沉默地弯下腰,拿起床头柜上护士留下的湿毛巾。冰冷的毛巾,带着他指尖同样冰冷的温度,轻轻地、仔细地擦拭着我之前呕吐时弄脏的颈侧皮肤。那冰冷的触感让我微微一颤。他的动作却异常稳定,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粗糙的毛巾布料擦过我的皮肤,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却又在细微处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小心翼翼。擦完,他随手将毛巾丢回盆里。然后,他俯下身,靠得很近。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我,里面不再是愤怒,不再是冰冷,而是一种穿透了所有伪装、直达本质的、沉重的了然。他冰冷的指尖,轻轻拂开我额前被冷汗濡湿的碎发。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涩的温柔。“林晚,”他开口,声音嘶哑低沉,像被砂砾磨砺过,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清晰地砸进我的耳膜,“我们扯平了。”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抬手,动作快得惊人,一把扯开了自己皱巴巴的衬衫前襟!几颗扣子崩飞出去,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弹跳声。衬衫敞开,露出了他紧实的胸膛和小腹。而在那本该光滑的皮肤上,赫然盘踞着一大片狰狞的、深红扭曲的疤痕组织!那疤痕如同活物般蔓延,覆盖了他整个左侧胸腹,边缘极不规则,深深浅浅,有的地方甚至呈现出可怖的挛缩和凹陷。在靠近心脏的位置,疤痕尤其深刻狰狞,像一条巨大的、永远无法愈合的蜈蚣,牢牢地吸附在那里。视觉冲击力之大,让我瞬间屏住了呼吸!他指着自己胸口那片最狰狞的疤痕中心,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声音却冰冷而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三年前,海外并购案,对手狗急跳墙。汽车炸弹。气浪和火焰…还有融化的金属。”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极其惨淡的弧度,“捡回半条命。肺切了一叶,弹片离心脏不到一厘米。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重度。幻痛,噩梦,无法控制的颤抖……医生说,能活着,已经是奇迹。”他的目光像沉重的铅块,牢牢压在我身上。“现在,你告诉我,你脑子里有个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炸得你魂飞魄散。”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而我这里,”他用指尖用力戳了戳自己心脏上方那片最丑陋的疤痕,发出沉闷的声响,“也早就千疮百孔,日夜煎熬。”他放下手,敞开的衬衫下,那片象征毁灭与痛苦的疤痕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与他此刻冰冷而绝望的眼神融为一体。“所以,”他微微倾身,那张曾经只写着冷漠和疏离的俊脸近在咫尺,眼底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光芒,“你告诉我,我们之间那该死的、冰冷的契约,现在……还算个屁?”冰冷的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他身上淡淡的焦糊气息,还有那两张同样宣判着绝望的诊断书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荒诞而悲壮的味道。他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是深渊,也是孤注一掷的、燃烧的火焰。契约的废墟之上,两个同样被死亡打上烙印的灵魂,第一次赤裸相对。
更新时间:2025-07-07 06:2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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